早晨 7:10 许家餐厅
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.
许量杉小心地喝着粥,眼睛不时瞟向父母.那张田径俱乐部的名片就在他裤子口袋里,已经被他的手心捂得温热.
"爸,妈,"他终于鼓起勇气,"我有事想说."
所有人都抬起头.林紫燕和许影民交换了一个眼神——他们大概猜到了.
"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说,有个田径俱乐部的教练看中了我."量杉拿出名片放在桌上,"王教练说...说我有潜力,想让我周末去试训."
名片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正式.许欣琳好奇地伸手去抓,被欣昕轻轻拦住了.
许影民拿起名片看了看:"市青少年田径俱乐部...这个俱乐部我知道,很正规.教练有说什么具体要求吗?"
"就说周末试训,如果合适的话..."量杉的声音越来越小,"可能要交训练费."
这才是关键.
林紫燕轻声问:"训练费大概多少?"
"我...我没问."量杉低下头,"但我查了他们的网站,初级班一个月大概RM300到RM500."
餐桌上安静了几秒.RM300-500,对于现在的许家来说,不是小数目.
许影民看向儿子:"你想去吗?"
量杉深吸一口气,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:"想.我真的很想试试."
这是这个十一岁男孩少有的坚定时刻.许量霆在旁边悄悄给弟弟竖了个大拇指.
"我们需要考虑一下."许影民最终说,"这涉及到费用,时间安排,还要看训练会不会影响你的学习.给我们几天时间,好吗?"
"嗯."量杉点头,心里却有些失落.他以为父母会当场拒绝.
林紫燕摸了摸小儿子的头:"先吃饭吧,别凉了."
上午 9:00 民界科技有限公司
许影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.他瞥了一眼屏幕,心跳微微加速.
是猎头发来的消息:"许先生,TechNova公司对您的简历很感兴趣,希望安排下周五下午两点进行第一轮视频面试.方便吗?"
下周五...他快速翻看日历.那天是学校的运动会,量杉要跑接力赛.
他回复:"时间可以调整吗?那天下午我有家庭事务."
几分钟后,回复来了:"抱歉,面试官的时间已经排定.这是他们唯一能安排的时间段."
许影民盯着手机屏幕,手指悬在键盘上.TechNova是业内知名的跨国公司,薪水至少比现在高30%.如果面试成功,家里的经济压力会大大缓解.
但量杉的运动会...
"许哥,发什么呆?"小陈走过来,抱着一个纸箱——那是他在公司的最后一天.
"没什么."许影民锁屏,"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?"
"嗯."小陈苦笑,"老婆说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,省点开销.对了,谢谢你介绍的猎头,我昨天去面试了,虽然没通过,但至少有了经验."
看着小陈抱着纸箱离开的背影,许影民突然感到一阵紧迫感.如果他不主动求变,也许下一个抱着纸箱离开的就是他.
他重新打开手机,回复猎头:"好的,我确认参加下周五下午两点的面试.请把会议链接发给我."
点击发送的那一刻,心里有块石头落地,但另一块石头又悬了起来.
中午 12:30 天地中学图书馆
许欣昕躲在图书馆最靠里的位置,对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练习朗诵.她已经能完整背下"乡愁"了,但肢体动作依然僵硬.
"不对,手抬得太刻意了..."她小声嘀咕,重新开始.
"许欣昕?"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.
她吓了一跳,手机差点掉地上.抬头一看,是图书馆管理员周老师——一位退休后返聘的老教师,戴着厚厚的眼镜,据说以前是话剧社的指导老师.
"周,周老师好."
"在练朗诵?"周老师在她对面坐下,"下个月初赛?"
"嗯..."欣昕脸红了,"我练得不太好."
"我听了你刚才那段."周老师推了推眼镜,"感情很到位,但确实太紧张了.你知道舞台表演最重要的是什么吗?"
欣昕摇摇头.
"是'忘记自己在表演'."周老师微笑着说,"你太在意手势对不对,站姿好不好看,反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——把诗里的情感传达给观众."
"可是...怎么才能忘记自己在表演呢?"
"想象你是在给一个人讲故事,不是给一群人."周老师站起来,"这样吧,如果你愿意,每天午休可以来图书馆找我,我教你一些简单的方法."
"真的可以吗?"欣昕眼睛亮了.
"当然.我喜欢有热情的学生."周老师笑了笑,"明天见?"
"明天见!谢谢老师!"
看着周老师离开的背影,欣昕感觉心里暖暖的.她重新打开手机录音,这次,她试着想象自己是在给妹妹欣琳讲故事——那个总是睁着大眼睛听她说话的小不点.
"小时候,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..."
这一次,声音里多了些温柔,少了些紧张.
下午 3:00 许家书房
林紫燕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英文单词,眉头紧锁.
"Cognitive development in early childhood..."她喃喃自语,"认知发展?这个术语怎么翻才准确?"
翻译工作比她想象中难.虽然大学时英语不错,但荒废了十几年,很多专业词汇都陌生了.她已经在这段话上卡了半个小时.
手机响了,是秀珍.
"紫燕,翻译还顺利吗?"
"不太顺利..."林紫燕叹气,"好多专业术语,我查词典都查不明白."
"要不要我帮忙?我老公是心理学老师,也许懂这些."
"会不会太麻烦?"
"麻烦什么,你把难句发给我,我让他看看.对了,你听说社区中心要开免费英语班的事了吗?专门给家庭主妇开的,每周两次,老师是退休的大学教授."
林紫燕心里一动:"真的?"
"真的,下周一开课.要不要一起去?反正把孩子放托儿区就行."
挂掉电话后,林紫燕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,突然有了决定.她把难句截图发给秀珍,然后搜索起社区中心的课程信息.
她需要重新学习.不只是为了这份兼职,更是为了自己——当了十几年家庭主妇,她差点忘记了自己也曾是英语系的前十名.
下午 4:30 陈阿姨家
今天是许量霆第二次补习.他准备得比上次充分,甚至还上网找了一些趣味数学题.
"小宝,今天我们来玩个游戏."他拿出打印好的卡片,"每答对一题,就积一分,集满十分可以换五分钟游戏时间."
小宝眼睛一亮:"什么游戏?"
"数学寻宝游戏."量霆把卡片摊开,上面是各种图形和数字,"规则是..."
课程进行得出奇顺利.小宝为了攒游戏时间,竟然主动要求多做几道题.一小时后,陈阿姨进来送水果时,看到儿子正认真地在草稿纸上演算,惊讶得睁大了眼睛.
"量霆,你太厉害了!"她小声说,"小宝从来没这么认真过."
量霆不好意思地笑笑:"其实是他自己愿意学."
下课结账时,陈阿姨递给他RM60:"这是上次和这次的费用.还有..."她又拿出一个信封,"下个月我想请你每周增加一堂课,小宝的数学进步很明显."
RM60!量霆接过钱,心里算着:加上上次的RM50,他已经有RM110了.离还清罚金的RM150只差RM40.
"谢谢阿姨,我会好好教的."
回家的路上,量霆在摩托车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——竟然有点像个"老师"了.这种感觉,比打赢游戏通关还让人满足.
晚上 6:00 许家厨房
晚餐是简单的炒饭和汤.林紫燕一边搅动汤锅,一边想着心事.
许影民走进厨房:"需要帮忙吗?"
"不用,马上好."她顿了顿,"影民,我今天报名了社区中心的英语课."
许影民有些意外:"英语课?"
"嗯,免费的.我想把翻译做得更好,而且..."她转身看着丈夫,"我也想学点新东西.每天围着灶台转,感觉脑子都快生锈了."
许影民从背后轻轻抱住她:"你想学就去学,家里的事我们可以一起分担."
"还有,"林紫燕靠在他肩上,"量杉的事,你怎么想?"
"我查了那个俱乐部,确实很正规,培养出过几个州代表."许影民叹气,"问题是费用.一个月RM400,一年就将近RM5000.加上装备,比赛报名费...不是小数目."
"但如果他真的很有天赋呢?"
"这就是最难的地方."许影民松开手,走到窗边,"我们小时候没条件追求这些,现在孩子有机会了,我们又负担不起."
林紫燕沉默地搅着汤.她想起量杉说"我想试试"时的眼神——那种纯粹的渴望,她不想亲手扼杀.
晚上 7:30 许家客厅
晚饭后,许影民把全家人叫到客厅——除了已经睡着的欣琳.
"我们开个家庭会议."他宣布,"关于量杉去田径俱乐部的事."
量杉立刻坐直了身体,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.
"我和你妈讨论过了."许影民继续说,"我们支持你去试试,但有几个条件."
"第一,试训期一个月,费用我们先出.这一个月里,你要证明你不仅有兴趣,还有毅力和决心."
"第二,训练不能影响学习.如果成绩下降,训练就要暂停."
"第三,"许影民看向全家人,"这笔额外的开支,需要我们全家一起分担.我和妈妈会想办法开源,但你们也要理解,可能会有一些节省开支的措施."
许量霆第一个举手:"爸,我可以把补习赚的钱拿出一部分."
"不用,"许影民摇头,"你的钱留着还罚金和当零用.但你可以继续好好教补习,减轻家里的经济压力——这就是帮忙."
欣昕小声说:"我...我可以少买点参考书,去图书馆借."
"我的零花钱也可以少一点."量杉赶紧说.
林紫燕眼睛有点热.这就是她的家——遇到困难时,没有人退缩,而是想着怎么一起扛过去.
"费用的事,大人会解决."她温和地说,"你们要做的,就是做好自己的事.量杉好好训练,欣昕好好准备比赛,量霆好好补习和学习.这就是最大的帮忙."
家庭会议结束后,量杉回到房间,第一件事就是给王教练发短信——林紫燕允许他用她的手机.
"王教练您好,我是许量杉.我父母同意我参加试训,请问本周六可以开始吗?"
几分钟后,回复来了:"周六上午八点,市体育场见.带上运动服和水."
量杉把手机抱在胸口,开心得想大叫,但又怕吵醒妹妹,只能捂着嘴无声地笑.
晚上 9:00 许欣昕房间
林紫燕敲门进来时,欣昕正在对着镜子练习.
"妈,你看我这样站对不对?"
"转过来,让我看看."
欣昕转过身,重新开始朗诵.这一次,她试着用周老师教的方法——想象面前只有一个人.
林紫燕静静地听着.当女儿念到"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"时,她的眼眶突然湿了.
她想起自己的父母.当年从槟城嫁到吉隆坡,母亲拉着她的手说:"嫁远了,想家的时候就写信."现在通讯发达了,但那份乡愁,却是一样的.
"妈,你怎么哭了?"欣昕慌了,"我念得不好吗?"
"不,你念得太好了."林紫燕擦擦眼睛,"妈妈想起了外公外婆."
欣昕走过来抱住母亲:"妈,你想他们的时候,就回槟城看看吧.我可以照顾弟弟妹妹."
"傻孩子."林紫燕搂住女儿,"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比赛.对了,初赛是哪天?"
"下个月五号,周六下午."欣昕犹豫了一下,"妈,那天...你和爸都能来吗?"
林紫燕心里一紧.下个月五号——她突然想起丈夫说的面试,好像是同一个周五?
"我们尽量."她只能这么说.
晚上 10:30 主卧室
林紫燕洗完澡出来,看到许影民坐在床边发呆.
"影民,欣昕的比赛是下个月五号下午."
许影民身体一僵.
"你的面试也是那天下午,对吗?"林紫燕在他身边坐下.
"嗯."许影民承认,"两点开始,大概要一两个小时."
"也就是说,你赶不上欣昕的比赛了."
夫妻俩沉默了.窗外的虫鸣声格外清晰.
"我去和猎头商量改时间."许影民终于说.
"如果改不了呢?"
"...那我也要去看女儿比赛."许影民握住她的手,"工作可以再找,但女儿的第一次登台表演,我不能错过."
林紫燕靠在他肩上:"其实你可以先去面试,结束后赶过来.欣昕的比赛三点才开始,如果面试顺利,也许能赶上后半场."
"可是..."
"孩子们需要知道,父母支持他们,但也需要理解父母的难处."林紫燕轻声说,"我们可以实话实说.欣昕会理解的."
许影民叹了口气:"我觉得自己很失败.作为父亲,作为丈夫..."
"别说傻话."林紫燕打断他,"你一直在为这个家努力,我们都知道."
她把头靠在他肩上:"我们会熬过去的.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样."
深夜 11:45
许量霆轻手轻脚地推开父母卧室的门.床头灯还亮着,但两人都睡着了.
他悄悄把一张纸条放在床头柜上,又悄悄退出去.
纸条上写着:"爸,妈,这个月和下个月的零花钱我可以不要.给量杉训练用.——量霆"
回到自己房间,量霆打开存钱罐,数了数里面的钱:RM110.还差RM40就能还清罚金了.
他想了想,又拿出RM20放回存钱罐——这是准备给欣昕比赛后买花的钱.剩下的RM90,明天先给妈妈,就当是给弟弟训练出的一份力.
关灯前,他看了眼日历.下周五被画了个红圈,旁边写着:"爸面试,妹比赛,弟运动会."
这个家,正在经历一个小小的,但重要的交叉路口.而他们每个人,都在努力成为彼此路上的一盏灯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