［工坊外 · 深夜驟雨］
夜色沉沉,雨幕驟然傾瀉而下.
工坊的燈火尚未全熄,檯案上零散的齒輪與金屬片閃著微光.
林冽收拾著手邊圖稿,發現有幾張留在曜府正準備回曜府.剛一推門,雨點就砸在石板上,濺起碎白水花.
他站在門檻邊,眉頭微蹙.
——若強行回去,圖稿必被打濕;若再等,天色已近三更,耽誤時辰.
思索間,忽然耳邊傳來「啪」的一聲脆響.
一片乾爽的陰影落下,擋住了滂沱雨勢.
他側首,見丁禹璇正笑嘻嘻地將一柄小傘撐在他頭頂.
「嘿嘿～怎麼樣?這可是我新做的發明,我叫它——折疊雨傘!」
「妳怎麼還在這?」林冽驚訝道,打從上次司承璟讓她能跟在他身旁,他總是找一些事多離他遠的工作給她去做,就是不想她一直在他身邊.
丁禹璇故作沒聽見他的問題,她舉著那柄小巧的傘,骨架由細緻曜晶與鐵片組成,收起時只巴掌大小,她把傘往他這邊再偏了偏,自己肩膀卻淋了半邊雨.
林冽心口微微一滯,皺眉伸手接過傘柄.
丁禹璇笑眯眯解釋「有一次被雨淋得一身狼狽,我就在想,要是能有個隨身帶的小東西,想遮雨時一撐就好...」
她話音未落,雨水順著傘面滑下,打在石板上.
林冽靜靜看著.這不是什麼大機關,卻在此刻,恰如其分地解了困境.
他的神色未變,聲音卻少見地緩和「...不錯.」
雨珠拍在傘骨上,發出規律的聲響;她的笑容在夜色裡燦爛得像一道燈.
他原以為,這些「日常小物」不過是玩鬧,可此刻——
這把傘卻真真切切地解了燃眉之急.
丁禹璇眼睛一亮,笑得更歡「那是當然!要不要我再給你做個隨身的?這樣以後不怕淋雨啦～」
林冽沒再說什麼,只靜靜望著傘面下滴落的雨線.胸口某處,似乎也被這份天馬行空卻細膩貼心的心意,輕輕觸動了一下.
「這麼晚了,妳一個姑娘家不回家還留在工坊不適合吧.」
「你還好意思說,要不是你把我派到邊遠地帶做事,又小氣巴拉的不教我,我會在這堵你,你都不知道我坐在那個小板凳上多久了.」她氣呼呼指著角落裡的小凳子「那也是我設計發明的折疊小凳.」
林冽一怔,順著她的手指望去,只見角落裡果然放著一張還沒收起的小板凳,細木腿還有折疊關節的痕跡,凳子旁的地上還有一枚看起來有些複雜的魯班鎖.
她氣鼓鼓地補充「哼,要不是我自己帶了這個,我早就累得睡著了.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能熬夜對著圖紙不動嗎?」
林冽眉心微蹙,聲音低沉「我派妳去外頭,是怕妳總纏在身邊惹麻煩.工坊裡的設計圖,不是隨便能讓人碰的.」
「你少來!」丁禹璇立刻插嘴,眼神亮晶晶卻帶著不服,「你口口聲聲說怕我惹麻煩,明明就是看不起我!可偏偏,我的小發明都能派上用場——折疊凳能歇腳,折疊傘能避雨.就算不是什麼大機關,它們也能讓人過得更舒服!」
她越說越氣,最後乾脆叉腰瞪著他.
林冽靜靜聽著,唇線抿緊.雨聲拍打傘面,他卻久久沒有回嘴.
——她的確和自己想的不一樣.
她的天馬行空,不只是胡鬧,而是真的能化成一種「貼心」.
良久,他才移開視線,淡淡道「...板凳的結構不錯,支點穩.」
這難得的評語讓丁禹璇愣了一下,隨即笑得眉眼彎起「哼,我就知道!你再怎麼嘴硬,心裡還不是認同我的!」
林冽皺眉「這麼晚了,妳一個姑娘家獨自回去不安全.」
話一出口,他自己也微愣,語氣裡竟帶了幾分理所當然.
「所以你要送我囉?」丁禹璇眼睛一亮,語氣裡全是不加掩飾的調侃.
林冽沒再多說,只把傘撐穩,與她一同踏入雨幕.傘下的距離逼得兩人肩膀相觸,他卻沒有移開.
街巷寂靜,只有雨聲拍打在傘面與青石板上.
林冽下意識抬眸,看著傘骨交錯的弧度.
結構並不複雜,甚至有些稚嫩,但能牢牢支撐住傘布,擋下這場夜雨.
折疊傘不大,兩人肩膀難免碰觸.丁禹璇神情自若,一路上還絮絮叨叨「你看吧,我的小發明是不是很有用?這樣的雨夜就不用淋成落湯雞啦.以後你要出遠門,也該帶一把!」
林冽沒回話,只靜靜聽著,偶爾偏頭看她.
雨光映在她眼裡,像是點亮的星子.
他心口微微一動,卻很快別開視線.
［丁家門口］
走到巷口時,雨勢仍未停.丁禹璇把傘往他手裡一推「你拿回去用吧,別老嫌我東西胡鬧.」
林冽愣了一瞬,指尖觸到傘柄,卻沒有拒絕.
「快回去吧,別又熬夜畫圖稿,眼睛會壞的!」她笑著揮手,轉身快步跑進院落,背影在雨霧裡模糊.
林冽立在雨中,望著那扇關上的院門,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悶意.
［曜府 · 林冽房內 · 深夜］
他推門入內,將懷裡妥善護住的圖稿放回案上,這才把傘收了起來.
「咔嗒」——折疊關節輕響,傘骨一層層合攏,最終只剩下一截短短的柄.
林冽凝視著那柄傘,指尖摩挲過接縫處,心底不受控地浮現她笑得飛揚的模樣.
低聲喃喃「...異想天開,卻也...不可小覷.」
他想起自己從小到大,跟隨祖父學習的筆記,每一行都嚴謹到不容絲毫偏差;
而眼前這女孩,卻能憑生活的直覺,把那份冰冷的技術化為最貼心的想法.
夜雨拍打窗欞,他卻感覺心底某處,也跟著漾開了細微的裂痕.
腦海裡,忍不住閃回先前的畫面:
她得意地笑著,肩頭卻被雨點打濕;
她叉腰指著角落的折疊小凳,眼睛亮晶晶地同他爭辯;
她一句「你嘴硬心軟」說得理直氣壯.
林冽目光微垂,指尖下意識輕觸那小傘.
在心底,他第一次承認:這女孩的胡思亂想,或許正是技術最初的模樣.
——不是為了造就宏大機關,不是為了震懾天下.
————只是為了在需要的時候,能派上用場.
林冽唇線抿緊,胸口浮上一股說不清的情緒.
——自己明明刻意與她保持距離,不願她靠近.
可她總能用這些看似無聊的小發明,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眼前.
或許,技術不必總是龐大宏偉.
哪怕只是為了讓人少受一點雨淋,也同樣值得.
他將折疊傘輕輕放在案旁,像對待一件寶貴的東西.
［工坊］
以往,林洌總把自己鎖在圖紙與零件之間,外頭的喧鬧從不曾入耳.
那是他給自己築起的世界——冰冷,規律,只有線條與數據.
可打從那雨夜後,多日來,他的目光卻會不自覺追隨著丁禹璇.
她總是笑著,隨口冒出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;
別人聽得哈哈大笑,竟還真有人跟著試著照她的點子做.
工坊裡的人群總圍著她轉,連那些平日裡寡言的匠師,也會忍不住插上兩句.
她就像一簇被風撲不滅的火苗,走到哪裡,都能將冰冷的鐵器照亮.
林冽才發現——
這小丫頭,在工坊裡有多受歡迎.
可越是這樣,他胸口的悶意越深,他自己也說不清,究竟是煩躁,還是...在意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