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來的日子裡,林冽察覺到丁禹璇變了.
她不再像往常那樣纏著自己問東問西,而是乖乖聽話,做著他交待的事.看似安分,可有時又會突然出神,眼神飄忽不定.偏偏只要他稍稍靠近一步,她便急急忙忙找藉口離開.
這樣的舉動讓林冽心口一緊,眉宇間不覺染上怒意.
——她對自己的『避嫌』,未免也太徹底了吧!
他不明白的是,丁禹璇並非真心想疏遠.恰恰相反,他一靠近,她便渾身慌亂,心跳快得失了章法,連呼吸都不知該怎麼平穩.她只能用逃開來掩飾慌亂,卻不知這樣的退避更惹得他心生煩躁.
丁禹璇則在心底暗暗懊惱.她不懂自己為何會從單純的仰慕,變成如今難以抑制的愛慕.那份情竇初開並非帶來喜悅,反倒讓她充滿惶惑與不安.她害怕自己一旦流露心思,換來的只會是林冽冷漠的拒斥.
——若是被他嫌惡,自己不僅會失去仰慕已久的人,甚至...再也無法在他身邊學習最鍾愛的機械了.
這份擔憂像無形的鎖鏈,緊緊捆住她的心,令她不敢靠近,卻又無法真正放下.
［工坊大門•日落時分］
丁禹璇的四位哥哥,皆承襲了工匠之家的手藝,自小便能打磨木石,繪製渠圖.如今,他們隨著蒼淵的團隊四處奔走,專事水渠工程,將水源引入城鎮田畝,受人敬重.
四人之中,三位哥哥已各自成婚生子,只有最小的四哥尚未娶親,仍常被父親半是打趣,半是掛心.
這一日,他們完成了一座城鎮的水渠道工程,終於卸下繁重的差事,得以返家與親人團聚.小哥心裡惦念著許久未見的妹妹,特地繞到工坊等她下工,一同回家吃團圓飯.
工坊門外,丁禹皓筆直站著.因長年奔波工地,他的皮膚被日頭曬得黝黑,肩膀寬厚,身形壯碩,靜靜一站便引來不少注目.幾個剛下工的姑娘們路過,忍不住小聲竊語「瞧,那是哪家的郎君?身子骨真好.」
有人甚至不避諱地抬眼打量,目光帶著幾分打趣.
丁禹皓卻渾然不覺,只專心望著工坊大門的方向.直到人潮漸漸散去,嘈雜聲遠了,才見丁禹璇慢悠悠地走了出來.她額前沾了些細細的鐵屑粉塵,臉龐卻因燈火映照泛著柔光.
「小妹!」
丁禹皓眼睛一亮,快步迎上前,語氣裡滿是壓不住的喜悅.
丁禹璇看見丁禹皓,像隻雀兒般開心地跑過去「你回來啦!」
她毫不掩飾喜悅,拉起丁禹皓的手,眼神亮晶晶地問「父親和哥哥們呢?」
「都在家了,嫂子們正在做飯,就等我接妳回去吃團圓飯呢.」
丁禹皓寵溺地笑著,順手揉了揉她的髮頂.
「那我們快點回家!」
丁禹璇眉眼彎彎,像小時候般拉著哥哥的手,雀躍地往家裡方向走去.
——林冽就站在遠處.
他聽不清他們的談話,只看見丁禹璇笑得那般燦爛,還主動拉著那粗壯男子的手,神態親暱的不像話.
怒意如烈火般竄上胸口,他的指尖因抑制不住而微微顫抖.
走了一個唐均,又來一個粗漢,她竟這般招蜂引蝶?
可在怒意之下,忽然竄出另一股更令人心悸的震動——
這不是單純的怒氣,而是因為...自己在意她.
林冽心神驟然一緊,呼吸倏地一窒.
自己居然喜歡上這樣的女子.
他眉心猛地一跳,幾乎不敢承認這個念頭.
喜歡她?...荒唐至極!
視線最後在丁禹璇那張笑顏上停留片刻,林冽猛地轉身,背影冷硬.
腳步沉重卻快,像要用這份決絕來掩飾心口的紊亂.
「不過是個愛招惹人目光的女子...」
他在心底低聲咆哮,聲音卻顫抖,連自己都聽得出那抹掩飾不住的心虛.
風拂過長街,帶走了她的笑聲.
林冽的臉色卻比夜色更冷,心底卻像壓著一塊滾燙的燒石,無論怎麼逼自己否認,都難以熄滅.
林冽一夜未眠.
往昔,他也常徹夜不眠,伏案繪圖,設計,琢磨新式機械,精神專注如鐵石,不覺時光流逝.
可這一夜不同.
他覺得腦子像要炸開似的,滿腦子全是丁禹璇與那男子親昵的模樣.她眼睛亮得像星,笑得那麼開懷,甚至主動拉著對方的手——那畫面像根倒刺,一次次在他心頭翻攪.
「...該死.」
他喃喃自語,卻連聲音都帶著隱隱顫意.明明該專心於設計,不該為外物所擾,可偏偏那個笑顏,甩也甩不掉.
他翻身起身,冷水潑在臉上,依舊止不住胸口的躁意.
——為何她的一舉一動,竟能攪得自己如此心亂?
自從丁禹皓回來後,幾乎日日都會來工坊接丁禹璇回家.
林冽每次看見兩人並肩離去的背影,心口便似被什麼死死掐住.
他一向冷靜克制,習慣把心思都壓進藍圖與齒輪裡,可如今卻再也無法安坐.只要想到她笑著抬頭與那男子說話,想到她主動伸手牽住對方,他的腦子就亂成一團,理智被生生撕裂.
「我...竟會這般失控.」
林冽抿緊唇,眼底隱隱透著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惶惑與痛意.
原來愛而不得的心情,竟是如此難耐.
每一次看見她遠去的身影,心頭都像被利刃劃開,痛得灼灼難熄.
好幾次,他幾乎忍不住想衝上前去,冷聲質問——「他是誰?妳與他什麼關係?」
話已至喉口,卻生生被他逼回胸腔.
因為他怕.
怕一旦問出口,得到的會是最殘忍的答案.
於是他只能將指節攥得發白,強迫自己板著臉轉身,裝作無所謂,可那背影裡卻掩不住那份幾近撕裂的矛盾.
這日,丁禹璇正要收拾東西下工,忽然被工坊裡幾個小姑娘團團圍住.
「丁丁,妳什麼時候交到這麼好的郎君啊?日日都來等妳呢!」
「是啊是啊,瞧那肩寬背闊的模樣,眼睛都看直了!」
七嘴八舌的打趣聲此起彼落,把她嚇得一愣,隨即忍不住笑出聲.
「什麼郎君呀,那可是我小哥!」
她故意頓了頓,眼底閃過一絲狡黠,「不過啊...」
話音一轉,她抬手指著在場的每一個姑娘,神情一本正經「倒是很可能會成為妳們其中一位的郎君也不一定.我這小哥至今還沒娶妻,人呢,你們也看見了,模樣還不錯吧?來來來,誰想當我小嫂子啊!」
眾人愣了一瞬,隨即尖叫聲四起.
「我我我!」
「哎呀,丁丁,快幫我美言幾句!」
「不行,得先輪到我!」
工坊裡笑鬧聲此起彼落,一群姑娘爭先恐後地推舉自己.
而院門外,丁禹皓還一臉坦然地等著妹妹,渾然不知自己正被自家小妹「賣」了個乾淨.
丁禹皓如往日般站在工坊大門口,正要抬頭尋找妹妹的身影,卻不料突然被一群姑娘們團團圍住.
「丁公子,你常隨隊修渠吧?是不是很辛苦啊?」
「你喜歡吃什麼?我家燉肉可是一絕!」
「丁大哥,我叫小翠,隔壁巷的,若有機會...」
更有幾個膽子大的,趁人群擁擠時暗暗伸手,一會兒掐掐他手臂,一會兒故意靠近碰上他肩膀.
丁禹皓一張臉頓時漲紅,渾身僵硬得不知往哪裡擺手腳.
而不遠處的丁禹璇,早笑得直不起腰來,整個人彎在牆邊,笑聲快要把工坊屋頂掀翻.
這場突如其來的騷動,很快引來了工坊內外的圍觀.學徒們探出腦袋竊笑,師傅們搖頭失笑,連過路的行人都忍不住駐足看熱鬧.
丁禹皓只覺頭皮發麻,連耳尖都紅透了,索性一把抓住還在偷笑的丁禹璇,低聲急道「還笑!快走!」
下一瞬,他拉著她拔腿就跑.兩人一路跌跌撞撞,衝出人群,像是逃荒似的,一直跑到街角才停下.
丁禹璇笑得上氣不接下氣,拍著哥哥的手臂直喊「哥,你,你這下可出名了!」
丁禹皓哭笑不得,無奈地揉了揉她的腦袋,心裡卻暗暗發誓:以後再也不敢隨便在工坊門口等人了.
這場熱鬧自然也傳到林冽耳邊.
起初他聽得眉心緊蹙,心口像被攪動,甚至連手中的筆都因用力過度折斷.
然而隨著議論聲愈發清晰,他才終於聽明白——
「那男子是丁姑娘的小哥啊!兄妹情深,難怪日日來接她下工.」
「是啊,是親兄妹呢,丁家兄妹感情可好了.」
林冽愣了片刻,腦海中那些燒得他徹夜難眠的畫面,忽然全都換了色.
原來...自己一直以來的煩躁與懷疑,竟全是誤會.
胸口壓著的鬱氣,在這一瞬間被風吹散,像烏雲終於被撥開.
林冽忍不住低笑出聲,笑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折騰自己夜不能寐的原因竟是一場烏龍.
原來是兄妹.
原來,她並非自己想的那般.
心裡某個死死勒緊的結,終於鬆開了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