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陵縣衙,後院驗屍房.
石桌上,屍體被抬放平整,燭火搖曳,映得四周氣息森冷.屋角木架上,整齊掛著鐵鉤與草繩,還有一排磨得發亮的解骨刀.
蘇硯神情凝重,立於一側,身旁衙役屏息以待.
杜老挽起衣袖,聲音沉緩:「朗兒,從頭驗起.」
程朗深吸一口氣,心底卻微微發顫.
他低頭看著屍首,腦海中閃過的,卻是冷光燈下不鏽鋼解剖台,電子顯微鏡,甚至醫學報告的專業術語.這一刻,兩段記憶再次重疊,讓他呼吸一窒.
但很快,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.
「先檢查外傷.」他沉聲低語,彷彿在對自己報告.
他翻開死者手臂,指尖順著那道工整斷痕摩挲,目光冷冽:「切口整齊,與刀傷不同.若是夾鉗...力度極大,幾乎能瞬間斷筋折骨.」
他抬頭看向蘇硯:「大人,此等器具,絕非市井可得.」
蘇硯眉頭一沉,心中已有譜,卻不語.
就在這時,門後傳來一陣細碎聲響.
「誰?」衙役喝問,掀簾一看,卻見一身素白襦裙的少女縮在門後,眼睛滴溜溜轉,笑嘻嘻地比了個噤聲手勢.
「小姐!」衙役臉色發白,慌忙行禮.
蘇硯眉心直跳:「瓔瓔!這裡是驗屍房,妳怎麼闖進來?」
蘇瓔瓔卻已快步竄到桌邊,眼睛直直盯著屍體手腕斷痕,神情專注得不像玩鬧.
「爹,我只是想看看嘛!說不定能幫你們找到什麼線索呢.」
「胡鬧!」蘇硯一聲斥責.
「咦?」蘇瓔瓔忽然湊近,伸手指著屍體肩頭的一點黑痕:「這裡...像不像是被燒過的?」
她語氣天真,卻讓程朗一愣,心口猛然一震.
他定睛一看,果然,在死者衣襟下方,隱隱有一小片焦痕,邊緣帶著火烤過的卷曲.
杜老亦驚,低聲道:「果真...若非她提醒,老夫也幾乎忽略過去.」
程朗看著眼前的少女,心底第一次湧起一種詭異的感覺——
這個縣令之女,不僅是好奇淘氣,她的直覺,或許能補上他未曾留意的空隙.
屋內燭火搖曳,藥香與血腥交雜.
屍首靜靜攤在石桌上,氣氛壓得沉重.
程朗凝視那片焦痕,腦中迅速浮現另一段畫面——
現代法醫鑑定裡,燒痕常見於火烤刑具或藥液反應.
他伸手,小心揭開死者衣襟,仔細檢視焦痕範圍,低聲道:
「不是大火焚燒,而是...點狀灼燒,且集中於肩部,並無擴散.」
杜老皺眉:「依你之見?」
程朗沉聲:「這更像是灼燒試驗,兇手在檢驗死者的痛覺反應.可見...這人當時或許還活著.」
此言一出,眾人皆變色.
蘇瓔瓔屏住呼吸,眼睛瞪得圓圓,忽然脫口而出:「那...是不是說,兇手其實是在——玩?」
屋內一靜.
蘇硯面色鐵青:「胡言!」
程朗卻心頭一震.這少女雖語氣天真,卻一語中的.
他低聲補充:「兇手極可能在折磨中試驗,確認死者何時失去反應,再下夾鉗製造斷痕...」
他頓了頓,喉間一緊,腦中閃過冷光燈下的畫面.
人體標本,實驗記錄.
與眼前痕跡,重疊得可怖.
「此案不是單純謀財或仇殺,而是——一場蓄意的實驗.」
屋內頓時冷若冰窖.
杜老倒吸一口氣,手指顫抖:「如此殘忍...若真有人專門做這等事,那還有多少無辜者要遭?」
蘇硯臉色陰沉如鐵,猛地甩袖:「傳令!三日內,務必查清死者身份,搜遍城中是否有人失蹤!」
「遵命!」
蘇瓔瓔卻仍盯著屍體,眼神裡閃爍著與年齡不符的銳利.
她小聲嘀咕:「斷痕,灼燒,還有那片木符...兇手分明是在留下線索,逼人去找.」
程朗聽見,猛然抬頭,與她對視.
兩人目光在燭火間交會,誰也沒有先移開.
這一瞬,他忽然意識到——
這位看似淘氣的縣令千金,或許比誰都清楚:
他們已被兇手盯上.
屋內氣氛冷若冰窖.
程朗與蘇瓔璎對視的那一瞬,誰都沒有先移開視線.
就在此時,杜老忽然「咦」了一聲.
他伸手小心撬開死者口腔,神情一變,低喝:「大人——這裡有東西!」
燭火下,從死者舌根處,竟硬生生被塞入一片木片.
取出時,上面同樣刻著那道詭異的符紋,只是線條比上一片更深更狠,宛如血痕滲入.
四周一片死寂.
「兩片...」程朗心頭一寒,腦中冷光燈與檢體編號的畫面瘋狂重疊,胸口如被重錘一擊.
他聲音壓得低沉,卻字字如鐵:「兇手在留下訊號...這不是單一案件,而是一串接一串的——連環.」
話音未落,衙門外忽然傳來急促馬蹄聲.
「報——!」一名捕快跌跌撞撞闖入,滿臉驚慌,聲音顫抖:「啟稟大人!城西碼頭...又發現一具屍體!」
轟然一聲,屋內燭火隨風猛跳,陰影映得眾人神情驚懼.
蘇瓔瓔屏住呼吸,手指在袖下悄悄攥緊.
程朗抬眼望向大門,眼底卻燃起一抹決絕——
這場遊戲,才剛開始.
夜霧沉沉,江水拍擊岸邊.
城西碼頭堆積的麻袋與木箱之間,一具屍體蜷縮倒臥,衣襟翻亂,手腕同樣留著那道詭異斷痕.
火把搖曳,光影忽明忽暗.衙役圍在四周,卻誰也不敢靠近,只低聲議論.
「怎麼又是這種死法...」
「這已是第五人了吧?」
「莫不是撞了邪...」
蘇硯披著官袍趕到,神色鐵青:「閉嘴!再多言亂語,按律治罪!」
眾人齊齊噤聲.
程朗背著仵作箱緊隨其後,眼神一掃,心口驟然一沉.這具屍體姿勢僵硬,雙眼半睜,口角掛著未乾的血漬,明顯死前曾經劇痛掙扎.
「師父.」他低聲招呼.
杜老點頭,帶著他一同跪至屍首旁.
程朗伸手檢查手腕斷痕,腦中再度閃回冷光燈下的畫面,喉頭發緊.
「斷痕與先前相同.」他沉聲道,「但這具屍體有一點不同——胸口有明顯壓迫傷痕,似乎有人重物按壓.」
「胸口?」杜老皺眉.
程朗點頭,語速加快:「若我沒看錯,死者先被制住,再受灼燒,最後斷腕.兇手在改變手法...像是在實驗新的流程.」
此言一出,四周人心惶惶.
蘇硯臉色更沉,正欲下令,卻聽人群後方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:
「等等!胸口的痕跡...不只是壓迫吧?」
眾人一愣,回頭看去.
只見一襲素白襦裙的少女快步走出,眼睛晶亮,語氣篤定.
「瓔瓔!」蘇硯一聲喝斥,氣得青筋直跳.
「小姐怎麼跟來了!」衙役慌作一團.
蘇瓔瓔卻已蹲到屍體旁,完全不顧四周視線.
她指著死者胸口,語氣急切:「你們看這裡,痕跡不光是被壓,還有——像是被『浸泡』過的痕跡!」
眾人面面相覷.
程朗聞言一愣,隨即俯身檢視,眼神驟然一凜.
「...她說得沒錯.這不是單純壓迫,而是水浸後再壓迫,肺部可能積水.」
他抬頭,鄭重看向這個少女.
「妳怎麼會注意到?」
蘇瓔瓔眨眨眼,語氣理直氣壯:「因為我常偷去河邊玩,看過打撈上來的溺死之人,胸口就是這樣!」
程朗啞然.這理由聽起來淘氣,但她觀察力確實驚人.
他低聲道:「原來如此...」
蘇硯又羞又惱:「胡鬧!屍體豈是妳該亂看的地方!」
蘇瓔瓔卻不以為意,轉頭對程朗眨眼:「怎麼?我說得對吧?」
程朗沉默片刻,終於點了點頭.
「對.這是妳發現的線索.」
四周眾人一片譁然.誰能想到,一個閨閣千金,竟與仵作並肩,辨出如此要害之處?
蘇瓔瓔眉眼彎彎,笑得像只小狐狸.
程朗卻心底一動,第一次意識到:
這場連環命案,他或許需要這個少女的直覺與勇氣.
蘇硯臉色鐵青,喝令衙役:「將屍體抬回,嚴封驗房!此案不得外傳半字!」
眾人齊聲領命,氣氛沉沉.
就在這時,程朗忽然注意到死者緊握的右手.
指尖蜷曲得極深,幾乎陷入掌心.
他心頭一震,俯身小心掰開屍指.
「別動!」杜老急喝,卻還是被他輕輕剝開.
掌心赫然掉下一物——
一片比指甲更薄的木片.
不同於先前的符木,這片木片的紋路竟呈現兩道交錯的符號,宛如某種疊加的記號.火光照耀下,線條深紅,彷彿還在滲血.
屋內一片死寂,所有人屏住呼吸.
程朗指尖顫抖,喉間滾動:「兇手...在改變記號.這不是重複,而是進化.」
蘇瓔瓔也怔住,唇瓣微抿,心頭浮上一股寒意.
她忽然低聲說:「他是在告訴我們——遊戲還沒完,反而要更殘忍了.」
燭火一晃,照得她眼神清亮,卻藏著難以言說的決絕.
程朗抬眼,與她再度對視.
心底清楚——
這場追逐,才剛真正開始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