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工坊內 · 日復一日]
自從林冽點頭允許她跟在身邊後,丁禹璇每天都早早跑到工坊,眉眼裡帶著掩不住的興奮.
她坐在圖紙堆裡,耳邊全是齒輪咬合與鐵片敲打的聲音,卻半點不覺枯燥.
她一邊學著鑽孔,打磨,一邊喃喃念叨「這裡要是能動起來,翅膀就能拍動...再加個轉軸...嗯,鳥就能飛啦!」
桌案上擺著她的藍圖——稚嫩卻充滿想像的「機關鳥」.
剛開始時,翅膀總是斷掉,齒輪咬不合,還經常啪地一聲散成零件.
「哎呀,又壞了!」她嘟著嘴,把散落滿桌的小齒輪一個個撿回來,卻沒有灰心.
反而興奮得像玩遊戲一樣,每次都會笑嘻嘻地重新拼裝.
林冽坐在不遠處,手下筆尖不停,卻時不時抬眼望過來.
看著她失敗,重來,再失敗,再重來.
眉頭一開始是緊的,後來卻慢慢舒展.
有時,他會沉聲提醒一句「支點錯了.」
她立刻驚呼「啊!原來是這樣!」眼睛亮得像點了燈.
日子一點一滴過去——
她終於能讓鳥的翅膀微微拍動.
又過了幾日,鳥能短暫地撲扇幾下.
再後來,機關鳥在她掌心顫顫巍巍地跳動了兩下,竟「唧」地發出一聲細響.
那一刻,她高興得差點把鳥往林冽懷裡塞「快看快看!牠動啦!」
林冽低頭看了一眼,嗯了一聲.聲音不鹹不淡.
可在袖中的手卻悄悄收緊,像是壓著什麼情緒.
——這丫頭的執拗與想像,竟能在現實裡一點點拼出雛形.
——而她的笑容,比那隻機關鳥更喚醒人心.
[工坊 · 正午陽光下]
午後的陽光透過高窗灑進來,把工坊內的塵埃都染上了金光.
丁禹璇雙手小心翼翼地托著她最新完成的「機關鳥」,眼神裡滿是期待.
「這次一定行的!」她緊張地按下啟動機關.
「咔嗒——」
小小的齒輪轉動,翅膀隨之撲扇.
機關鳥晃了晃,竟真的離開了她掌心,拍著翅膀往半空飛去!
「哇——飛了飛了!!」丁禹璇驚喜地尖叫,兩隻手亂揮,差點把桌上的零件給掃下來.
那鳥兒撲棱幾下,歪歪扭扭撞上木架,「啪」一聲掉落.
丁禹璇心口一緊,立刻衝上前去接,卻沒抓穩,眼看就要摔碎——
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在半空伸出,穩穩將鳥接住.
她抬頭,正好對上林冽微蹙的眉眼.
「大驚小怪.」他語氣冷淡,把鳥遞還給她,「才飛這麼一會兒,就吵得整個工坊都知道了.」
「可它真的飛起來了呀!」丁禹璇抱著機關鳥,整張臉笑得燦爛,「這可是我一點一滴做出來的!」
林冽看著她眉眼彎彎的樣子,唇線緊抿.
心底某處卻像被她笑聲撞了一下,泛起細細的漣漪.
他移開視線,語氣仍舊淡淡「翅膀角度還差兩分,否則根本飛不遠.」
「知道啦~」她毫不氣餒,反倒笑嘻嘻地追問「那你要不要教我怎麼改?說不定下次能飛到你桌子那邊哦!」
林冽被她話噎住,瞥了她一眼,冷聲道「專心做事.」
可指尖卻在袖中微微收緊.
機關鳥安靜地躺在她手裡,翅膀還在微微顫動.
陽光下,她的笑容耀眼得像火焰.
——那一刻,林冽意識到:
她這隻「鳥」,不僅自己飛了起來,也不知不覺,飛進了他的心裡.
[工坊後院 · 黃昏時分]
丁禹璇抱著那隻「機關鳥」,蹲在角落偷偷鼓搗.
她在鳥的胸腔裡加了一個小小的夾層,可以放摺起來的紙條.
「嘿嘿~這樣就能送信啦!」
她得意地拍拍手,把一張『試試看』的小紙條塞進去,輕輕按下機關.
機關鳥撲棱幾下,居然真的朝著工坊內飛去,東倒西歪地撞了幾次梁木,最後剛好落在林冽案桌上.
林冽原本正低頭畫圖,聽見「啪嗒」一聲抬眼,就見那隻笨鳥倒栽蔥地落在圖紙上.
他眉心一皺,把鳥拿起來,卻意外發現胸口卡著一張紙.
攤開一看——上頭只歪歪扭扭寫著兩個大字「嘿嘿!」
林冽沉默.
下一瞬,工坊後院傳來少女忍不住的竊笑聲.
他抬眼望去,果然看見丁禹璇探著腦袋,一臉得逞的笑.
林冽目光冷冷,卻沒有拆穿,只把紙條折回,重新塞進鳥裡.
他輕輕一撥,鳥竟又拍著翅膀飛回她的方向.
丁禹璇一愣,立刻把鳥接住,打開夾層——裡頭多了一筆簡單的字跡「胡鬧.」
她盯著那兩個字,先是撇撇嘴,隨即又笑得眉眼彎彎.
——明明嫌棄,卻是認真回了.
從那天起,她便三不五時往鳥裡塞張紙條.
有時是問題:「這個齒輪怎麼裝?」
有時是抱怨:「今天又被你派去打掃!」
還有時只是無聊畫個小人,寫句「林冽大冰塊」.
每次林冽收到,眉心都會蹙起,但卻從不曾真的忽略.
有時回一個字「錯」,有時改一個圖樣,有時乾脆畫下正確結構.
久而久之,工坊裡開始流傳:
——林大人桌上多了一隻「會送信的小鳥」.
然而知情的人都笑而不語,那鳥從不亂飛,總是繞過眾人,直直落到丁姑娘掌中.
[工坊 · 夜間]
燈火搖曳,丁禹璇正埋頭鼓搗著什麼.
她額頭沁著細汗,手指靈巧地把小零件卡進去,眼神專注得連火光都映出亮光.
林冽從另一側走過,腳步微頓.
——這丫頭這幾日總是神神秘秘的,還偷偷畫圖紙.
他心底隱隱浮起一絲莫名的期待:
難道,她想要做個什麼東西,送給自己?
他裝作不經意,視線淡淡掠過,卻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得仔細.
過了幾日,終於在工坊人聲鼎沸的午間,丁禹璇捧著一個小木盒,神情雀躍.
「阿唐!」她大聲喚住唐均,把木盒塞到他手裡,笑得眉眼彎彎,「這是我特地做的小玩意,謝謝你之前給我的主意,讓我能順利學到東西!」
唐均一愣,隨即笑得爽朗,拆開一看——是一個會轉動的迷你齒輪陀螺,精巧可愛.
「哇!這麼厲害?妳做的?」
「當然啦!」丁禹璇得意得很,「以後你心情不好就轉一轉,轉動起來就代表能量滿滿!」
唐均哈哈大笑,毫不避嫌地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.
「丁丁,果然還是妳最有趣!」
這一幕,剛好落進林冽眼裡.
他指尖頓了頓,心底驟然一緊.
——她熬夜琢磨的小東西,竟是要送給他?
——她笑得這樣燦爛,只因那小子一句話?
胸口莫名悶得難受,像被齒輪卡住.
他強壓著情緒,臉色卻沉得可怕.
「...所以,他們兩個...是一對?」
「她喜歡的是唐均?」
林冽冷冷地垂下眼,指節繃得發白.
而丁禹璇全然不覺,還笑嘻嘻地和唐均說著小玩意的構造,完全沒有避嫌的意思.
——在她眼裡,唐均是能分享秘密,能一起打鬧的「好朋友」.
性別從來不是她的顧慮,喜歡就是喜歡,朋友也能是靈魂契合的「伴」.
林冽一時仍未看清她的單純.
眼前只有她與他人笑語融洽的畫面,壓得他心口發悶——那份他以為屬於他的「禮物」,如今卻在別人的手中.
悶意與怒氣翻滾,他猛地轉身離開,背影冷硬.
[工坊後廊 · 夜晚]
夜深,工坊漸漸安靜,只剩下風拂過窗櫺的聲音.
丁禹璇收拾完工具,哼著小曲往外走,卻猛地在暗處撞上一堵「牆」.
她抬頭,正對上林冽的眼.
月光映著他的輪廓,眉眼冷冽,像是壓著一場暴風雨.
「幹嘛呀?大半夜躲在這兒,嚇人一跳.」她嘟囔著,還想繞過去.
卻被他攔下.
「妳...是不是喜歡唐均?」
他的聲音極低,帶著壓抑的沉冷.
丁禹璇愣住,半晌沒回過神來.
「啊?阿唐?」她瞪大眼,接著笑了,「你在說什麼啊?他是我好朋友呀!」
「朋友?」林冽眉頭皺得更深,「妳知不知道,外人看起來,妳們親暱得不像話.」
「那又怎樣?」她理直氣壯地叉腰,「我才不管別人怎麼想!我就是覺得阿唐好,能聊心事,能幫我出餿主意,這樣的朋友最難得.至於性別嘛——誰規定朋友一定要分那麼清楚?」
她眼神澄澈,語氣坦蕩,毫無一絲羞赧.
林冽心口卻一滯,話卡在喉嚨裡.
他本想逼問,可看著她那副不知世俗眼光的模樣,心裡的火氣竟無處發作.
悶意翻湧,卻被她的一句「好朋友」堵得死死的.
良久,他側開目光,聲音壓得更低「...妳太天真.」
丁禹璇哼了一聲「你才古板呢!什麼都要顧忌,活得多累啊?」
她說完,大剌剌地往前走,留給他一個跳脫自在的背影.
林冽站在原地,指尖暗暗收緊.
胸口那股悶意非但沒散去,反而更加清晰——
原來,他不是因為『擔心她天真』,而是因為——
他在意.
[工坊後院 · 黃昏]
夕陽斜落,後院靜悄悄的.
唐均緊張地來回踱步,見到丁禹璇走來,深吸一口氣.
「丁丁,我想問妳一句話.」
他的語氣慎重,眼神裡透著說不出的期待.
丁禹璇一臉好奇「什麼呀?」
唐均直視著她,話一口氣衝出口「妳是不是喜歡我?」
丁禹璇愣了一下,隨即笑得前仰後合「哈哈哈!阿唐,你腦子是不是進齒輪了?我什麼時候喜歡你了?」
唐均臉色微僵,不甘心地追問「我不信!我抱妳時妳也沒推開我,我靠近妳,對妳親暱,妳也沒拒絕.我一直以為...妳是喜歡我的.」
丁禹璇本想笑著打哈哈,卻發現他的眼神不像以往的爽朗,而是帶著急切與壓迫.她笑容漸漸收斂,語氣也認真起來「阿唐,你聽清楚,我真的只把你當好朋友.不是那種會讓人臉紅心跳的...你懂嗎?」
「妳那天送我的禮物...我以為妳是不是對我有意思?」
她眼睛瞪得溜圓,隨即「噗哧」笑出聲來.
「你想什麼呢?!」她笑得前仰後合,「我那是謝謝你給我出的主意啊!不然我哪能順利學到東西.」
唐均眼底掠過一絲受傷,可很快被倔強掩蓋「那妳為什麼讓我誤會?妳一定是害羞,不敢承認!」
說著,他一步步逼近.
丁禹璇下意識後退,背貼上了冰冷的樹幹.
「阿唐,你...你冷靜一點.」
唐均雙手猛地撐在她身側,把她困在樹幹與自己之間.
他臉龐因激動而泛紅,語氣近乎失控「妳若不是喜歡我,為什麼從不拒絕?」
丁禹璇心口一緊,背抵著冰冷的樹幹,手掌緊張地推著他胸口.
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唐均失控的模樣,陌生得讓她害怕.
就在這瞬間,腦海裡閃回了一幕久遠的記憶——
——母親病逝後,家中只剩父親和四個哥哥.
她是唯一的女娃,卻沒人能教她如何成為「女子」.
十三歲那年第一次來月事時,她嚇壞了,以為自己病得要死,三個哥哥出門工作,她哭著跑去找小哥.
小哥僅大她二歲手忙腳亂,只會翻出紗布草藥,他也不懂.
最後還是鄰居的張嬸聽見動靜,急匆匆跑來,才把她拉到一旁安慰.
嬸子揉著她的腦袋笑罵「傻丫頭,這是女子的身子才有的事,不是什麼病.你娘要是在,也早就教過你了.」
她哭得一抽一抽,滿臉迷茫「女子...跟男子不一樣嗎?」
嬸子看著她,眼神裡有心疼,也有嘆息.
她那時才明白,原來自己和男子不同,可家裡沒人能教會她那些細微的分寸.
從小到大,她就是和哥哥們一起長大的——
吃飯能大口扒飯,幹活能抬木料比力氣,說話不懂婉轉,笑鬧不知避嫌.
所以對她來說,唐均就是好朋友,和哥哥們沒什麼分別.
可此刻,唐均的眼神卻不再像哥哥,也不再像朋友.
他逼近的姿態,讓她第一次意識到——
自己過去大喇喇的碰觸,真的會讓人誤會.
「阿唐...我們是朋友.」她聲音顫抖,雙手緊張地抵著他胸口,「可是這樣...真的太過分了.」
一瞬間,她明白了:
原來自己過去不加思索的接觸,真的會讓人誤會.
有些距離,如果不劃清,會讓最單純的友情也變得沉重.
唐均怔住,呼吸急促,終於在她那雙驚慌卻堅定的眼神裡,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.
他的手顫了顫,終於垂落,退後一步,滿臉苦澀.
「...對不起.」他低聲說,轉身快步離去.
丁禹璇靠著大樹,心跳亂得厲害.她深吸一口氣,才慢慢平復.
月光灑落,她的眼神第一次變得清醒——
這一刻,她終於懂了,什麼叫「避嫌」.
